【转载】彭城古镇 千年窑火的叹息(一篇旧闻,很有感触)
之所以说这篇旧闻很有感触,因为这座城市是我生活20多年的地方,就像是你所熟悉的一个老朋友一样,熟悉得你还不是很了解她!我想:只要在这座城市生活过得人,看过这篇文章后,多多少少都该有所感触吧,希望能引起大家的共鸣,熟悉你所不熟悉的她。
题记:2006年磁州窑传统制瓷工艺被文化部列为全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名录推荐名单,在不久的将来,将要被国务院正式公布为全国首批非物质文化遗产。日前,笔者专程对磁州窑产地彭城古镇进行了探访,了解磁州窑的现状,了解老艺人的现状。非物质文化遗产的背后,是喜还是忧?
太行山在河北最南端断了一个大的峡谷,山断水出,峡谷的脚下就有了滏阳河,有山有水的地方就有了人家。彭城镇就是这个峡谷旁的一个普通小镇,站在小镇的街上可以看到那个被叫做滏口陉的峡谷,这是小镇上的人与外界联系的必经之路,也是山西通往河北的主要公路。沿着这条路往彭城走,装满煤炭的大型货车一辆接一辆地从身边疾驶而过,路面上扬起的黑色灰尘,使所有的人即使掩鼻也可以嗅到浓厚的黄土和煤焦味。几个身穿蓝色制服的人站在路子中央拦截超载的煤车,司机们在缴完罚款后继续赶路。
这里自古就是煤炭的主要产区,然而也正因为有了煤炭,与煤炭伴生的另一种物质瓷土也大量存在,煤炭虽然给生活在小镇上的人们带来了污染,可也为小镇带来了千年不断的窑火。在小镇原东大门的古窑作坊内,老陈夫妇正在忙碌着将画好的瓷器一件一件小心翼翼地装入窑内,凝重而庄严的神情写在老陈夫妇的脸上。
其实这座小镇与北方所有的镇子一样,几乎看不到与北方农村有什么区别的地方,街口散乱地堆放着一些圆桶形的东西,小镇的墙上也到处镶嵌着一个个这样圆形的东西。老陈说,那叫笼盔,也叫匣钵,是过去瓷窑上烧碗或盘子时使用的窑具,后来烧瓷工艺改造后,这种匣钵不再使用,于是,小镇上的人们废物利用,将它用来建窑、垒墙或盖房子。彭城有句老话叫“彭城街五里长,咯哩拐弯笼盔墙。”提起笼盔墙老陈就有了兴趣,停住手中的活儿开始讲起彭城的历史。
原来彭城从宋代就开始烧制瓷器了,过去彭城隶属磁州,所以在彭城烧制瓷器的窑场被统称为磁州窑,民国时期彭城还有瓷窑二百三十五座,缸窑三十多座,目前彭城还保留有盐店、富田、完小渣堆等多处磁州窑遗址。过去,镇上的人们家家户户都是以烧瓷作瓷为生,公私合营后,家庭式作坊改成了国营陶瓷企业。彭城有十几个陶瓷厂,从事陶瓷工作的将近3万人。九十年代,陶瓷行业步入低谷,大型陶瓷企业因为效益不好,停产的停产,合并的合并,老陈两口就是从原陶瓷七厂被分流到陶瓷研究所的。陶瓷研究所倒闭之后,老陈夫妇带领几个人,在研究所墙外临街的作坊内又开始了前店后厂式的家庭小作坊生产,主要制作磁州窑仿古瓷,然后卖给一些专门造假的古董商,古董商赚了大钱,老两口还是勉强维持生计。像老陈这样的家庭式作坊在彭城还有几个,生意大都不太好。
“挣钱不挣钱不打紧,我干了一辈子,就爱好这个,给我个吃饭钱儿就行。”老陈这样对来他作坊买陶瓷的人说。“我喜欢磁州窑,可孩子们不愿意干这个了”。老陈有两个孩子,一个在家,一个远去了上海,只有老两口固执地守着磁州窑和这两间古窑作坊。“千把年来,彭城烧的好瓷儿都卖到外地了,留在彭城的只有这数不尽的笼盔和渣堆儿。”
与老陈破旧的长满荒草的古窑作坊形成鲜明对比的是斜对面的一家装修考究的大酒店,酒店正在营业,门口竖着两个崭新的音箱,正在播放着伍佰的《突然的自我》。酒店不远的地方,修理自行车的杨师傅满手油污忙着手里的活计。
“磁州窑俺不懂,俺也不碍那事儿”。杨师傅边招呼修车的中年妇女边说。杨师傅是河南人,退休前是彭城陶瓷耐火厂的工人,家住彭城后街,对杨师傅来说每天多补几个车胎那才是他的正业。“俺跟磁州窑一点也没啥关系。”杨师傅的话引来了正在补自行车胎的中年妇女,“恁都找磁州窑呀,在那围墙里面”,中年妇女指着西边不远处一围青色砖墙的院子说,“那儿是磁州窑博物馆”。
中年妇女所说的磁州窑博物馆,其实就是磁州窑盐店遗址,围墙一溜青色,墙芯用笼盔填堵,紫红色的垂花门,青瓦铺设的屋顶。遗址的周围都是贴着白色瓷砖的楼房,把遗址衬托的有些孤独。院子很大,院内有五条作坊和两个馒头形的窑。正赶上休息日,刘立中戴着老花镜一个人在作坊内作瓷。作坊内到处堆放着没有烧成的半成品瓷坯,有的挂了釉,有的没挂釉露着青胎。作坊内暖融融的,刘师傅自制的一个小蜂窝煤火窜着蓝色的火苗着的正旺。
“磁州窑是中国北方最大的民窑,‘南有景德,北有彭城’,景德镇瓷器主要供宫廷使用,彭城磁州窑主要供民间使用,品种繁多,如瓶、罐、盆、碗、缸等,以白地黑花为主要特征,它开创了在瓷器上彩绘的先河。装饰题材多是老百姓喜闻乐见的,如马戏、孩童钓鱼、池塘赶鸭、蹴球等,磁州窑对景德镇的影响很大。”刘师傅是个很健谈的人,说起磁州窑,刘师傅如数家珍,摘下眼镜开始讲述他和磁州窑的故事。
刘立中是磁州窑工艺的第四代传人,也是彭城唯一一个国家级磁州窑陶瓷工艺大师,其祖辈刚到彭城的时候以卖瓷为生,落户到彭城后开始制作瓷器。刘师傅自幼接触磁州窑,青年时代拜磁州窑陶瓷老艺人魏宏彬为师,学习陶瓷绘画和其它工艺,对磁州窑的七十二道工艺道道精通。
上世纪七、八十时代,刘师傅在彭城工艺美术厂担任美术室主任,那时的刘师傅虽然捏的是“泥饭碗”,可吃的是“铁饭碗”,没有后顾之忧,一门心思挖掘磁州窑传统工艺技法。进入九十年代“铁饭碗”在一夜之间被打碎了,刘师傅犯了愁。他犯愁的不是他的“铁饭碗”没有保住,而是他手中的“泥饭碗”能不能保住。
“磁州窑传统工艺不能就这样失传了!”为保留下磁州窑的传统工艺,刘师傅决定带领他的徒弟们,另起炉灶单干。他们跑到离彭城不远的都党村买了块地,想在这里继续保留和传授他的手工技艺,结果以失败告终。不甘心的刘师傅又在义井、张家楼等地建窑厂、修作坊,结果还是以失败结束。“辛辛苦苦培养出来的三十个人的传统工艺队伍不能就这样散了”。最后刘师傅想到了他居住的两间平房,和老伴一商量将这两间平房进行了改造,一间在房顶上打个洞建成了窑炉,另一间平整了一下地面当成了作坊。场地问题终于解决了,可人员在辗转几次之后也所剩无几了。徒弟们也要吃饭,虽然他们生产的是用来吃饭的饭碗,可这个饭碗没法填饱肚子。队伍终于散了。老刘自己在家的“作坊”里默默地继续着他的事业。
“给我保住这支队伍!”,刘师傅讲起当年四处求人时的情景还很激动,看得出来,十几年过去了刘师傅对这件事还是耿耿于怀。
前几年刘师傅搬进了磁州窑沿店遗址博物馆,生产条件变好了,可人员还是刘师傅心中最大的痛,传统工艺是需要人来继承的。去年刘师傅将他的两个儿子弄到身边开始学习陶瓷,爷仨一起打点着他们的作坊。最近老二的孩子刚刚做完满月,老刘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老人都打发了,孙辈的事情也办妥了”,刘师傅认为他完成了人一生在家庭中应该承担的责任。“没有人给我开一分钱,我活下来就是胜利。”看得出来刘师傅对现在的生活很是满意。
刘师傅作坊门前是一条笔直宽阔的大马路,路边的牌子上写着“滏阳西路”几个大字。彭城过去有镇内五村和镇外五村组成,镇内五村都是窄小的老街道,滏阳西路是近年来新修的。路两侧是崭新的贴满白瓷砖的楼房,一排排的,看不出一点千年古镇的影子。刘师傅作坊往西走没多远儿的马路中间有一颗老槐树,树上缠着一匝匝红布,树下的台子上散乱的放着一些沾满灰尘的供品,路边有几个揣着手眯着眼晒太阳的老人。提起这颗树老人睁开了眼说,“这是棵神树,没人敢动,那年修马路的时候,他们把国家文物保护磁州窑都拆了,就是没人敢来动这个老槐树。”老槐树的旁边是个贴着白瓷砖的小楼,小楼的门脸上写着“彭城槐仙阁饭店”。小镇上的人们认为这棵槐树已经成了精,不能去招惹,每逢初一、十五还有人前来给槐仙上供。被拆掉的磁州窑老窑址和彭城古镇的老房子、老街道大都被压在了这一座座贴白瓷砖的白楼和滏阳西路的下面,老槐树成了精所以被保留下来,成为辨认埋在地下的彭城老街走向的唯一坐标。老槐树的西边过去叫碗市街,是专门买卖碗的地方,挨着碗市街的古道是砂锅巷,巷子里的大小门店专门卖沙锅,碗市街西边是草市口,专门经营草幺子,彭城的窑主们在这里把扎成堆的草买回去,搓成草绳子捆瓷器。草市口的南边是半壁街,道光十年大地震,震的彭城只剩下这半个街道,所以叫半壁街。滏阳西路修好后,连半壁街也没了。
“嗳——现在啥岂的也看不到了。”土生土长的老艺人阎宝山回忆起老彭城有些伤心。阎宝山的作坊就在半壁街向南走的富田村里,虽有些简陋但比起那些住在白楼里的人,老艺人觉得住在这里还稍舒心点。阎师傅自幼便在窑场里学画,后在陶瓷厂干活,当过画工也干过厂长,陶瓷行业不景气后阎师傅也只好拉挑子单干,开始和老陈夫妇一起在古窑作坊,去年阎师傅搬到了富田村的这个旧作坊里,生活起居、制作陶瓷都在这个小院子里。
“彭城老祖宗留下来的东西继承的人越来越少了。还好安际衡‘大家陶艺公司’将磁州窑工艺继承了下来,产品受到东南亚市场的欢迎。手工式作坊也变成了工业化生产。”阎师傅停下手中的活儿,掸了掸身上的土,话语中既有凄楚,也充满了希望。河北经贸大学艺术学院张宝国教授正带领学生在阎师傅作坊里实习,对磁州窑传统技艺和绘画有很高的评价,他计划明年开学后把阎师傅等一批老艺人和磁州窑专家请到学院去,给更多的学生传授磁州窑传统工艺和绘画技法,“一定要将磁州窑文化发扬光大,这也是我们艺术院校义不容辞的责任。”
阎师傅的作坊紧靠文昌阁,阁下有个小卖部,小卖部的老板在和门口闲坐的三个六七十岁的老人低声闲聊,见有生人过来看文昌阁,小卖部的老板主动搭讪当起了讲解员。过去彭城有四个大门,文昌阁是彭城的南大门,另外三个大门在大地震中全部坍塌了,只有文昌阁保留下来,镇上年龄最大的老人也没有见过那三个门的样子,顶多知道东大门原先的位置叫东阁底,而西门和北门连位置也找不到了。
田富军是彭城完小的工会主席,虽然是休息日,正好轮到老田值班。老田在彭城完小工作了十几年,听说操场下面就是磁州窑遗址也有些吃惊,“别说我不知道,就是在学校工作时间更长的老人恐怕也不知道。”老田是地道的彭城人,从磁州窑遗址扯到了彭城现在的陶瓷生产。老田的父亲原先是陶瓷二厂的工人,彭城陶瓷景气的时候,他父亲一个人上班养活全家7口人,现在很多陶瓷企业都不行了,能开了支的陶瓷厂就算是不错的了。在老田的思想中,彭城陶瓷大不如前,前景更不看好。
一直在彭城完小东边马路旁卖烤红薯的丁志贵,同样对这个问题有感触。丁师傅是河北成安人,20年前就来到彭城卖烤白薯,“八几年那个时候,彭城的陶瓷可火了,还有外商来买我的烤红薯吃,一天能卖几十斤红薯,现在陶瓷不中了,烟筒都不冒烟了,红薯也卖不动了。”顺丁师傅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些高高瘦瘦的烟筒静静地伫立在彭城古镇上空,高高低低有几十个之多,这些烟筒大都不再使用,有的是陶瓷厂停产而废弃不用,有的则是改用了液化气窑炉而不再冒黑烟。丁师傅所说的繁盛时期的彭城,大小烟筒都冒黑烟,烟云蔽空,沙尘飞扬,那个时候也就有了句谚语:彭城街的云彩——窑烟(谣言)。在丁师傅看来,彭城街没了窑烟,就说明彭城陶瓷不行了,彭城陶瓷不行了,来彭城做生意的人就少了,来彭城做生意的人少了,丁师傅的烤红薯也就不好卖了。至于磁州窑遗址呀传统工艺呀之类的事情,丁师傅才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呢。
彭城完小临街的房子改成了门面,大门西边是一家经营工艺陶瓷的小店,店主人与两个朋友刚刚泡上一壶铁观音。寒暄之后知道店主人叫王彭发,原来是彭城陶瓷技工学校的老师,陶瓷行业不景气,陶瓷学校也招不上学生,学校为了生存,不敢再打陶瓷的牌子,改叫邯郸现代美术学校,生源主要还是当地人,而当地人知道换汤不换药的道理,还是没人愿意让孩子来陶瓷学校读书。就这样陶瓷学校生源枯竭,到现在一个学生也没了。王彭发在这个陶瓷学校教了二十年的书,过去毕业的学生也有一多半改了行。
“没办法,学校没了学生,老师各谋生路,只有几个校领导在留守值班。”王彭发偶尔会拐到学校,看看空荡荡的校园、教室和篮球场。大部分的时间在打理他和朋友一块开的这个小店,这是他们赖以生存的生活经济来源。
从彭城完小斜穿过去,经过富田老村就是磁州窑富田遗址。富田遗址是当地政府新建的一处磁州窑保护点,在遗址大门口,郭光华刚从大门东侧的陶瓷店出来准备回家。郭光华原来是当地主管文化的书记,自小生长在彭城,对磁州窑有很深的感情,退下来之后就在富田遗址一门心思搞开了磁州窑遗址的保护和传统工艺的继承,现在富田遗址的保护主要靠他自己投资。富田遗址占地5亩多,工人都放假了,空旷的院子里只有身穿土灰色衣服的郭连生在打扫干枯的落叶,老郭原来在彭城陶瓷总公司宣传部工作,陶瓷公司解体后被分流到了陶瓷一厂。现在和郭光华一起在看守着已经为数不多的磁州窑老窑址。他们最担心的是正在消失的彭城古镇和越来越少的磁州窑老窑址老作坊。
富田遗址的后门有一条小街道,沿这条街道可通往黄家窑。4岁的乐乐和7岁的小勇就住在黄家窑旁边,爸爸去陶瓷二厂上班了,奶奶坐在家门口的笼盔上看着他们。对面的房坡上几个人正在拆除一个馒头形的老式窑炉,打碎的笼盔片扔了一地,半面烧结成红色的窑壁也摇摇欲坠。乐乐奶奶说,那户人家明年春天要盖新房子了。
乐乐和小勇坐在一个用瓷缸作的小桌子上玩拍手游戏,四只胖胖的小手交叉拍着,一边拍一边唱:“你拍一我拍一,捏个瓷人穿新衣;你拍二我拍二,捏个瓷壶没有把儿;你拍三我拍三,磁州古窑在邯郸,你拍四我拍四,咱俩谁先学手艺……” 。乐乐奶奶说,“俺这儿去年举办了首届磁州窑文化节,这歌儿是文化节开幕式上唱的,俩孙儿听了一遍就学会了,看来长大了还是当窑工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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